方教授发现，最近住进来的房客很有点诡异。当教授凝视他的时候，他就眼神躲闪，鬼鬼祟崇。
方教授的专业是自然科学，一向提倡绿色出行，平时都坐地铁上班。有时傍晚，他会去喊对门的小男孩，在小区简易球场玩投篮。除了这个爱好，几乎足不出户。
近两三年，学校三天两头被封，教授辛苦做了近十年的课题，眼看快成功，却被迫中断，几近夭折了。
至于日常，便是每天讲课，测体温，报行程，填写抗疫表，上传状态报告，每天在学校医务点，戳一下喉咙。睡前醒后，第一眼就是看码是不是绿着。
教授每天行走在校园里，人影幢幢，咳嗽声和喷嚏声此起彼伏，到后来，每一声都让方教授心惊肉跳，心烦意乱，神思恍惚。
房客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，只要教授上了地铁，他也会准时出现在对面，教授朝他微笑，他也报之微笑。教授觉得他很合拍，一来二去就熟了。
于是教授就邀请他入住，每天同进同出，同餐共饮，一起在客厅看电影。
方教授觉得，房客最初的变化，应该也是在地铁上。
这天傍晚下班后，方教授和房客仍然面对面坐着。地铁上人多，空气很热。教授看到对面房客的脸慢慢涨红，身子蜷缩起来，右手按在了喉咙两侧。他不断地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教授。
教授明白他的意思，但没理他。今天来的那个大白，戳喉咙的时候，让方教授张嘴，教授坐在那没动，连喊了几声才戳成。那大白下手贼狠，教授的喉咙此时也是隐隐作疼，还有点发痒呢。
房客见方教授不理不睬，喉头使劲吞咽了几下，再次向方教授投来哀求的目光。
方教授耸耸肩，又摊了下手，表示无能为力。房客终于忍不住了，“咳！”的一声，从薄薄的口罩里传出。
声音不算大，但他附近的人全部炸窝了，争先恐后地远离了他。车厢马上变得宽敞起来，离他最近的，是个年轻小伙子，他突然一个蹦高，跑到隔壁车厢里去了，弄得隔壁也一阵骚乱。
房客抬起头来，惊恐万状，脸憋得更红了，他使劲掐着喉咙，一直憋到涌出了眼泪，忍不住又“咳咳”了几声。方教授皱着眉头，把口罩戴得更紧了些，斜视着对面的房客。旁边的人也斜视着房客，厌恶和反感的目光笼罩在房客头上。
渐渐地，有人开始咒骂缺德，该死。声音越来越大，越来越密集，如雷一般滚过每一节车厢。房客蜷缩起来，脸埋在膝盖间，恨不得钻进座位下面。
终于到站了，房客一头冲了出去，方教授又怜悯又厌烦地紧跟着他，好在测温区的警报器没响。他俩出了地铁，又走了一段路，蹲在马路牙子上，等到天黑得透透的，路灯也在瞌睡了，才一起进了小区电梯。
错过了下班高峰期，电梯里人不多，每个人都捂得严严实实的，尽量站得很开，保持了最远距离；房客面朝电梯厢，缩在角落里。方教授眼看他脸又涨得通红，用手卡住了喉咙，暗地里正在担心，一看电梯已升到26层，还有两层就到了，刚松了口气，房客竟然又咳了两声。
电梯里又炸了一次窝。
所有人的目光像剑一样杀气腾腾。一个壮汉咬牙切齿地挥起了拳头，这时电梯已到28层，教授一把将瑟瑟发抖的房客拽了出来。也不知道房客什么时候摘了眼镜，教授凝视他的时候，他眼神躲闪，鬼鬼祟崇。
房客溜进屋子里不肯出来。教授毫无食欲。一会儿，沉寂许久的业主群叮叮叮开始响个不停。教授瞅了一眼，发现房客的样子被人拍了传到群里了，和他们同坐一个电梯的邻居，在群里一会儿惊恐一会儿愤怒地说个不停。
此时已近半夜，方教授肃然端坐在沙发上，没有开灯，他想监视房客。黑暗中，又听到自家大门被哐哐哐地踹了几脚，接着一个小男孩的哭声传了过来。
这时，只听咔嗒一声，轻微的响动传来，是门把手转动的声音。教授紧张地凝视着，黑暗中又是一声咔嗒，大门开了一条缝儿，借助门厅的灯光，教授看到房客穿着一套蓝色条纹睡衣，鬼鬼祟祟地探出头去。
方教授并没有出声，屏住了呼吸。又见房客缩回脑袋，轻轻地关了房门，又悉悉嗦嗦一阵，重新摸到了大门口，几丝光线透过来，教授看到他手里拎着一个黑色塑料袋。原来是放在厨房的垃圾。
方教授蹑手蹑足地跟了上去。房客并没有走电梯，他开始从第28层楼梯悄悄地往下走，脚步轻盈，不时警觉地观察四周。
房客把垃圾扔进了垃圾桶，教授见房客本来是要走回上楼的方向，谁知那里有几个大白也正要上去，房客立即转身改道，折向了小区门口。
方教授马上掏出了手机。
教授打完电话，尾随着房客，在小区里疾走。远处传来警笛声，越来越近，朝着小区而来，房客听到后，突然发足狂奔，教授追了上去，跑得气喘吁吁。
这时候，物业的十几个保安也追了过来。房客已经爬上了小区大门，他身手矫健，一会儿就爬到了顶。十几束雪亮的光束打在他身上。
房客骑在大门上哈哈大笑。他举起手来，向保安们潇洒地做了一个再见的手势，纵身向外一跃，却一头撞在新焊加高的铁栅条上，马上昏了过去，掉在地上，几缕鲜血，顺着头发流了下来。
警车停在了门口，小区终于安静下来。
第二天，一群全副武装的人，打开了方教授家的大门，开始全面消杀。实木地板，美式家具，包括阳台的小金鱼，兰草，绿萝，换鞋凳下的篮球，无一幸免。
第五天，小区物业通知：X栋第28层1名疑似病例，未检出新冠病毒，本小区风险等级降为低风险区，大家可放心出行。
对门小男孩问：打篮球的叔叔上哪了？
妈妈：去医院了。
小男孩：叔叔生病了吗？
妈妈：叔叔自己举报了自己。
小男孩：？？？？？